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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湘西绣女往事:一针一线年

※发布时间:2018-11-25 14:31:25   ※发布作者:habao   ※出自何处: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需要经常采购湘绣作为礼品送给公司的外籍客户,一来二去,和绣庄的老板就熟络起来。某天,有个外宾提出要亲眼看一看刺绣过程,老板热情地带我们去了瑞娘的工作室。

  绣女瑞娘今年40岁,是长沙金霞湘绣城里的“老人儿”了。我们抵达的时候,瑞娘正在指导徒弟们,刚教完这个劈线,转身又叫那一个注意绷架的松紧。见我们来了,瑞娘放下手中活计,带领外宾参观她的作品和徒弟们正在绣的半成品。在那一方小小天地里,千丝万线在绣娘们手执的绣针中翻飞,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山水、花鸟、动物、人像,通通惟妙惟肖。

  几次这样的参观后,瑞娘就把我当自己人了,时常跟我唠些家常。我兴趣上来,想跟着她学习绣个一两朵花,瑞娘一改平日里的温柔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对我说:“刺绣这件事开不得玩笑,要从十多岁就开始学,才能成事。”我只好作罢,但心下好奇起她的“刺绣史”,便专门找了个下午,约她喝茶,听她娓娓道来那些绣娘们手中的风起云涌。

  其实我的本名并不叫瑞娘。我出生在湘西一个偏远的镇子里,在我之前,母亲已经生了3个女儿,但依旧没有盼来一个能传接代的儿子,不能免俗的,我和姐姐们名字里都有个“弟”字,盼、招、想、望,这些印在我们姐妹4个名字里的字,代表了父母对儿子的深深渴望。

  杜师傅还是个姑娘家的时候,逃了婚,一走很多年。直到赚了很多钱才再回老家,那时她的家里人早没了逼她做任何事情的底气。

  杜师傅选徒弟这件事,甚至吸引了镇上的瘸姑娘燕燕。燕燕还在襁褓中时就被弃在镇子石桥头边,她的养母柳姨是个独居多年的聋哑人,常年在桥头摆摊做早点,卖葱油粑粑、油条、油豆腐。柳姨的手艺和人品都极好,虽是独居妇人,生活格外不易,但凡遇到忘带钱的客人,她也从不计较,早餐照样给出去。柳姨在出摊时发现了被遗弃的燕燕,包裹着她的绸布上绣了只燕子,于是柳姨就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杜师傅出来了,她编了道麻花辫背在脑后,穿了件纯白色的褂子,看不出是什么料,盘扣两边绣了蓝黄相间的小花朵,褂子特意收了腰,显得她整个人亭亭玉立。正式选拔还没开始,杜师傅就挥手淘汰了一半人——年龄大的、看上去不“灵泛”(长沙话,聪明的意思)

  父亲得知此事后,并不乐意,他始终觉得我留在身边能多帮衬家里,不要我去做绣女。母亲把我们哄睡后,先是低声软语地跟父亲谈,直到父亲又动了手,母亲才回到我们屋里,哭着睡下。

  初到长沙,杜师傅待我和燕燕常好的,大约是看我们年纪小,衣食住行处处关照。逢年过节还会给我们家里寄年礼,说要礼数周全。我们刚入门,杜师傅并没有亲自教我们任何刺绣的技法,而是让绣庄里其他的成年绣女教我们,从最基本的针法练起,同时学习劈线、给绣布上绷架、熨烫、装裱等等一些入门的刺绣知识。但杜师傅每周会陪我们吃几餐饭,询问我们日常生活上是否还开心,也考察我们理论知识掌握得牢靠与否。

  因为刺绣极其费眼力,资深的绣娘们,大多数都有肩周炎、颈椎病这样的职业病。绣庄里半途而废的绣女不计其数,很多人不下去,在学会绣花鸟后就退出了,大多数会去纺织厂做工。

  次年,绣庄里活计多的时候,我和燕燕也能帮忙绣些简单的摆件了。从那时起,杜师傅开始亲手教我俩更难的针法,也开始每月给我们发薪水。我把钱积攒起来,隔一阵子就汇给母亲,也帮燕燕汇给依旧每日出早餐摊子的柳姨。钱虽不多,但足以堵住父亲总说“赔钱货”的嘴,也能让燕燕觉得自己“有用”、不再是柳姨的累赘了。

  每日跟着杜师傅学习技法,师徒朝夕相处,我们也渐渐从师傅本人的口中和绣庄其他绣娘那儿,知道了师傅的许多“”。比如,早年时,杜师傅最爱绣的是“金陵十二钗”。

  转眼,我和燕燕在绣庄过了五年的“大坎”。杜师傅给我们换了课程,除了学习各种针法、劈线、给绣品配色之外,我们开始学习国画。杜师傅说:“绣娘和绣娘之间,明面上分初高级绣女、省级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刺绣大师,但实际上,还看你除了刺绣之外,对美术、绘画有没有天赋。如果不会绘画,绣品就不可能传神,做不到‘大师级别’。”通常,来绣庄订货的客人如果着急拿货,那么8到10个绣女一起完成一件作品也是有的,但像杜师傅这个级别的绣娘,通常都是一人完成整幅作品,不接急活儿。

  我和燕燕也开始绣动物,开始接触“双面绣”,但我们也深知,这并不代表着出师了。我们已经知道刺绣学无止境,始终怀着。8年过去了,我和燕燕已经从少女长成了20出头的年轻姑娘。杜师傅很欣慰,因为我们两人都是一心放在刺绣上,逐级提升了自己的技艺,不仅掌握了单面绣、双面绣的针法,也能自己绘画、出专属的绣品了。

  绣女对眼力的要求极高,通常一个绣女的黄金时期是35岁到45岁,不过短短10年。35岁之前,全都属于不断累积、磨砺、提升功底的阶段,45岁以后,往往视力无法再达到绣女的要求,好的出就是退到二线,专心带学生,知名的绣女退下来以后,每月也能有上万的收入。杜师傅从学徒到大师、再到老师,完整地经历了绣女的各个阶段,如今绣庄里的绣女们能独当一面,她也真正放下心来。

  那几日,我和燕燕正在合绣一副《昭君出塞》,客人催得急,有时夜里我们休息一阵,就起来多绣一会儿。那一晚,我来了,就偷懒在房间里休息,燕燕一个人去了工作室。没多久,她就左手单手划着轮椅回来,右手满是血。我们急急去了医院给燕燕包扎处理,伤口从手腕蔓延到手心,缝了几十针,还有青紫色的撞伤。在回绣庄的上我们才知道,我俩合绣的那副作品的绷架,在刚才突然断了,燕燕的手先是被割伤,又因为腿脚不便不能及时躲开,被绣架再次砸到。

  过年期间,我按例回家探亲,燕燕登门拜访。我们两人一起坐在家里的堂屋外,她这才说:“其实,我试过继续绣,但手是真的不行了。几幅花鸟而已,手却怎么也稳不下来。”

  几个小时途中,杜师傅才对我说了原委——燕燕看上的小裁缝,比她小几岁,小裁缝家里人看燕燕腿脚残疾,身上还有烫伤的疤痕,还是个捡来的女娃子,养母也是个聋哑人,不同意他们继续恋爱,更别提结婚了。

  小裁缝的妈嗓门特别大,一上来就骂起来,说以杜师傅为首的狐狸精勾引了自己老实巴交的儿子。杜师傅毫不客气地坐在堂屋主位,腰杆挺得像棵小白杨。等着小裁缝他妈骂完,杜师傅从包里掏出两张存折,这才稳稳开了口:“现在可不是旧社会,这两个孩子的事儿,一不违反法律,二是你情我愿,当然要由他们做主。我们知道燕燕腿脚不好,柳姐也是聋哑人,但他们可不是没娘家人由得你们随便的!”

  我跟杜师傅说想要学习“双面异绣”的时候,她很诧异。湘绣分为单面绣、双面绣、双面异绣,其中以双面异绣最难,会绣的绣工屈指可数,约莫100个绣女里,才有1个会的。所谓双面异绣,就是在同一块底料上,刺相同的图案,但用色完全不同:就好比拿荷花来说,一幅30*30cm的摆件,一面绣粉色荷花,一面绣荷花,但构图轮廓完全一样。这样的作品,小幅的可以卖到3000元以上,是普通双面绣的10倍,若是大幅的屏风或者挂画,价格从几万到几十万的都有——当然,这种绣法出一幅作品花费的时间,也是普通作品的好多倍。随着懂这种绣法的绣女越来越少,作品收藏的意义也越来越大,贵,自然有它的道理。

  很多绣女不学这种绣法的原因,一来是因为学习过程需要耗费几年,二来学了也不一定能绣出好作品,最大的顾虑就是:一个绣娘一般有了十多年的累积,再花个几年学习这种针法,等完全出师后,最多再绣上5到8年,就到了该退下来的时候了。身体底子差的,甚至不过5年。所以,绣女们大多掌握了双面绣后,就止步于技艺的提升了。

  那几年算是我的“黄金时期”,靠着这双手,我顺利地买房买车,积累家底。父亲因为酗酒抽烟,早早就过世,但在他过世前的好几年,家里已经主要靠我补贴,他早已不敢对我说半个“不”字。

  绣庄里还是会收新的徒弟,但现在愿意从少女时代就静下心来做绣女的孩子越来越少了。随着义务教育的普及,绣庄很难在十几岁的年纪招到合适的学徒,杜师傅只好发动大家趁着寒暑假带着家里亲戚们的女儿学刺绣。

  杜师傅年纪渐长,虽然一眼望去还是满身优雅端庄,但我明显感到她身体差了许多,每年总会感冒几次,体检也总是有血脂、心脏方面的指标不正常。长沙的炎夏和寒冬,加上常年的潮湿,并不适宜老人调养。杜师傅自己也开始彻底放手绣庄的运营,逐步做个甩手掌柜,冬季跟着师姐去广州、海南小住,夏天就回到湘西镇上避暑。燕燕婚后和小裁缝举案齐眉,也有了自己的宝宝,再也未受任何委屈。

  春节期间,大家各回各家,绣庄里空空如也。往年杜师傅都会随我们回湘西,今年却早早办了赴美的签证,在我再三询问之下,才害羞地承认,之前去美国交流,在朋友引荐下,认识了一位开酒庄的华裔老先生,两人一见如故。老先生膝下无子女,一身,于是多次邀请杜师傅赴美。我们得知后,全部鼓励杜师傅再次“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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