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彬
置身于眼下这个彻底视觉化的时代,看不看已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外在的一切讯息显然都是刻意冲着你的眼睛来的。对了,他们喜欢说眼球。眼球比眼睛更立体,也更赤裸,指向着最真实的。
因为重视被看,所以也不能不重视看,如此一来,耳朵便遭到了空前的冷落。我们操心于自己的容貌是否显得漂亮,焦虑于自己的身材是否继续年轻,就是不在乎自己的嗓音是否足够悦耳。如今,随时随地,不难碰上一个相貌足以吸引你眼球的人,但却很难遇见一个嗓音富有魅力的人。当然,更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即使遇见了某个嗓音富有魅力的人,你也根本不会因此而着迷。毕竟,我们最在乎的还是看啊。
尽管我们也依旧像既往那样追捧流行歌曲,可我们真正看重的是对乐音本身的欣赏吗?许多歌手的唱词含混不清,你压根就听不懂他们究竟在唱什么,但却照样可以陶醉其中。而有些歌手则因常年歇斯底里的高吼,早已把声带殆尽,可那刺耳的嗓音仍然不乏的听众。说真的,他们是听众吗?不如说是观众吧。当年的猫王因为酗酒或者吸毒经常以半的状态登上舞台,开口忘词已成家常便饭;不过,他却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惭愧,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明白:那些疯狂的歌迷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听他唱些什么的吗?不,他们只是想来看看他那张脸罢了。
猫王时代的那种音乐热情一直延续到了今天,音乐愈发演变成了观看而非聆听的对象。加之扩音技术的日益发达,声音的亮度或高度对于歌手们俨然已经不再构成挑战。结果,歌手们就尽可以在演唱的形式上变换花样了。也许,我们只能说那歌声挺好看,就是不能说它有多好听。动听的歌声一定会渗入听者的心灵,让其在中沉默,而好看的歌声则只能暂且调动起听者的情绪,给其一时的兴奋,这兴奋转瞬即逝。好看的歌声是极易被遗忘的,好听的歌声却由于能使我们产生强烈共鸣,进而伴随我们终生的回忆。事实上,如果让那些歌手们撇开话筒,在我们面前说上几句,或许会有令人十分惊诧的发现:原来,他们的声音竟是这么的干瘪无力。是的,这就是现代扩音技术创造出来的奇迹。然而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就在它为人们的声音武装起无限威力的同时,也在毫不留情地消灭一切自然本真的声音;正像此刻,那各种工业机器出的喧嚣噪音已然吞没了象征着大自然生机的鸟啼和虫鸣。
对于声音的疏离,在某种程度上说明的是我们的“忘恩负义”。不要忘记,当我们还是母体中的一个胎儿的时候,我们只能通过听觉从母亲和外面的世界那里获取信息。即便是脱离了的子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也仍需借助耳朵而不是眼睛保持同这个世界的交流。此时的我们还看不清什么,也不懂得看,惟有一双耳朵是高度的,时刻倾听着这个世界的好与坏。还有,耳朵往往比眼睛更尽心尽力于自己的主人,它总是从360度的全方位为主人防御着可能出现的,而眼睛所能提供的防御范围一般仅有180度而已。此外,我们的声音也会比我们的容貌更加可靠。时隔多年不见的亲朋很可能会被你当成陌,但只要他们一出声,你便能立马重新辨认出对方那依稀的模样来。容貌有时会我们,可嗓音却从来不会,“乡音无改鬓毛衰”一句感叹的或许正是这样一种情形吧。
的确,我们正在自己的听觉,用视觉牵制着它的习惯。按理说,喜好新奇的只是眼睛,耳朵热衷的则是那些熟悉的事物,因此一首老歌才可以重复听上无数遍。可在视觉的挟持之下,我们可怜的耳朵却时常要去那些陌生得近似噪音的东西。于是就这么在着听觉的同时,我们也在地着自己伟大的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