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小玄
我的故乡,它落在南方的深处,于是它的山川江湖,它的风霜雨雪,它的街道巷陌,都是典型的南方气质,又鲜明又模糊,又娇媚又恬淡。许多年前,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在一所大学的附属小学就读,放学以后,常常要穿过那所大学校园中浓稠的鸟鸣与花树,才能回到家。
那时候我大概七八岁吧,放了学,我常常在这所大学校园里逛到晚饭前才回家,不过我最喜欢去的,是这校园最偏僻的角落里一间小小的花圃。这间小花圃在校园田径场一角的一片树林里,树林里有七八种常绿乔木,随便来一阵子春风或者秋风,树林都要簌簌落下叶子。
管理花圃的是两个人,一位姐姐和一位老伯,他们一人一天轮班守在花圃里。如果老伯在值班,我还没靠近花圃,就能听到他匆匆的脚步往外走,好像已经猜到有来捣蛋。如果有一天我能走入花圃里去捏弄各种小花朵,一定是那位姐姐在值班,她看到我总是笑笑,却不吭声。
现在回想起来,花圃姐姐跟十多年后的我一般的年纪吧,那时候她是我眼中最好看的“大人”,她喜欢穿碎花长裙子,她梳着长发,她喜欢笑,但总是低声细语说话,她就像是花圃里她常常在侍弄的那株山茶花。
在我模糊又遥远的记忆中,这株山茶花总是在晚秋,大多数的花季都过去了,才缀上鼓鼓胀胀的小花苞,好像青春期比较迟的小姑娘,又期待又羞涩,北风凛冽以后,我要放寒假了,平常很少再去花圃找那位姐姐,偶尔去一趟,山茶花似乎一夜间就变成了青春少女,缀满了娇红又艳红的花朵。
每年冬天,小学校放了寒假,我总爱去花圃里呆上一个午后。平常来往花圃的大多是学植物学的大学生,到了寒假,树林一片寂静,花圃里大多数花草也谢了,只有那株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每当这时候,这位安静的大姐姐反而变得话多多起来,她告诉我她以前就是这大学的学生,她学画画,她最喜欢画山茶花。
后来我再去花圃看她,她偶尔会从花架子里拿出画簿与画笔,教我临摹山茶花,如果我画得好,临走前她就会送我一朵山茶花让我带回家。渐渐我习惯了去花圃,从小学二年级到五年级,每年冬天寒假,我都习惯在花圃里呆上许多时光。
小学五年级的那个冬天,我已经快长成了小小少女,我也可以把山茶花临摹得非常逼真了,临近过年,我照旧去找她。走到小树林附近,遇到那位轮流值守花圃的老伯,他见到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皱皱眉,跟我说:小丫头你还是别再来了,你这个姐姐,以前在大学谈恋爱又失恋,变成了个疯女人。
如今过去了十多年,我长成了那位姐姐的年龄,我已经忘记那一天我还有没有再去看过那位“疯姐姐”,今年的春节前我回到故乡,又去走了走从前的,经过那所大学,田径场旁常落着叶子的小树林,我突然想起了曾经送我山茶花的她,走进树林子,花圃还在,但是破败了很多,也没有脚步匆匆来撵跑捣蛋鬼的老伯了。
我记得那天我推开花圃的门,一个披着长发的面色苍老的妇人,她面前是一株比从前更繁盛的山茶花,娇红又艳红的花瓣,重重叠叠缀满了一树。她看到我,笑了笑,我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事,于是试着问她说,你有喜欢过的人吗?她又笑了笑,眼神里突然跳着我说不清看不明的东西,她递给我一朵花,摇摇头又点点头,她神情更加,只问了我一句话:小妹妹,这一下子就过去多少年了?